钵兰 第七章

  这样说也不大对,要说优点,他还真的想不出来这不起眼的丫头有什麽可以拿出来说的,个性闷,嘴巴不甜也就算了,工作能力又差,要她洗一篓菜几个时辰都洗不完,打杂也不行,碗盘都快给摔光了,厨房已是欠缺帮手,帮倒忙的人还是免了。
  「我可以的,我……只是慢。」家事不是她擅长的,可是她很有心学习。
  「丫头,只有当爷当少奶奶的爱怎麽拖拉都没人管,我们做下人的要是动作迟些,爷儿们饿了肚子怪罪下来,谁担待?」别不知死活啦。
  「我真的可以,请再给我一次机会。」都怪她嘴笨,要是她有翠娘一半犀利的口才就好了。
  「我也是领人银两过日子的厨子,你的事我帮不了忙!」他也算仁至义尽了,一无是处的人还是趁早回老家嫁人生娃娃去。
  她不曾低声下气求过人,悄悄握紧藏在背後的拳,指节泛白,「我不能走,我必须待在这。」
  「你说什麽?」这麽阴沉的性子就是不讨人喜爱,说个话也不清不楚。
  「我说……」
  「钵兰啊,厨房里忙不过来你还偷懒躲在角落,哎呀,三叔,全部的菜都齐了就等您来炒,上头传了菜单子下来,说要多道秋湖鱼,这菜只有您炖得了,有什麽事,改日再说啦。」翠娘说得连珠炮般,又推又拉的把人带走,临了,对待在原地的钵兰猛挤眼,要她放机灵些。
  人走了,偌大的园子突然变得空荡荡,她慢慢靠着墙壁滑坐下来,抱膝沉思,一双眼睛失去了活力。
  高高的墙那边是什麽地方?她都在滕府住下三个月了,却连那个人的面还见不上一次,过几日她要是真的被撵出门,这辈子要见他恐怕是永远无法达成的奢望。
  她旁徨的想着,不意被突然的吼叫吓得跳起来。
  「钵兰?臭丫头,你死在外头啦,给我滚进来帮忙,一堆芋头等着你洗咧!」
  芋头,那表示她今天还能够继续往下去喽?!
  拉着裙摆,她用有史以来最快的速度跑进去,当然啦,不包括中途绊了的那一跤。
  手上的包袱很小,里头放着几件她常穿的衫子,还有一些碎银,那是她身上仅有的财产,也是全部的财产,之前卖了绿釉盆的三百两银子被偷了一大半,这几年来她再怎麽省吃俭用也不得不出来找活干。
  有钱人家的园子真的好大,她都走了大半天了还走不到大门。
  没错,钵兰还是被解雇了。由於当初她是自己自荐来的,不同於卖身的其他婢女,工作丢了,没人来领,只有自己离开。
  肚子好饿啊,摸摸咕噜作响的肚子,她早膳还没吃。
  突然不知怎地,她闻到一股食物的香味,敲敲不济事的脑子,那香喷喷的味道没有消失,反而越来越浓郁了。
  啊,不是错觉,是谁把一盘好好的饭菜放在门口?说到门口,这园子又是哪个少爷住的院落?
  滕府里面究竟住了多少主子钵兰不清楚,虽然说她好歹也在这里住了三个月,嗯……是还差几个时辰才能凑齐,但是,她每天能去的地方也就睡觉的床铺跟厨房,要多跑,一来怕迷路,二来没地位的下人不许随意走动,她也就天天这麽过下来了。
  见不到那个人的面,跟他在同个屋檐下生活,也……没用、没用的,就算见面,也不能弥补所发生过的事情……
  抱着包袱,钵兰在前廊坐下。在这里坐一下应该没关系吧,她走了好远的路也看不到一个人影。
  她很想专心想一想未来的出路,但是食盘上香喷喷的味道一直勾引着她,口水直冒出来,最後连肚子都不受控制的发出丢人的声音。
  吃食放在这里就算不会引来野狗,蚂蚁恐怕也不会放过这顿大餐,那,她吃一点点应该不要紧吧,她的食量小,吃一点不会被发现的。
  掀开瓷碗盖,热烟缭绕,看起来每样菜都好好吃喔。她赶忙吃了起来。
  滕府对下人的饭菜并不苛刻,但也谈不上好就是了。
  突然,一个异物打中了她,钵兰应声而倒。
  「咳咳咳……」她赶紧将还在咽喉的食物吞下肚,感觉有什麽东西从发际流了下来。
  冷到叫人发抖的吼声像爆裂物炸开。「该死的野猫,我就算不吃也不许你乱碰东西。」
  钵兰跳起来,不去看头顶滑下来的湿黏是什麽,眼角看到的是掉在地上缺了角的砚台。
  「我不是野猫,我是人。」
  屋里头的人沉默了良久,久到她以为他睡着了,便弯腰想捡包袱。
  「你就死在外头,看你要杵到什麽时候!」
  暴喝声又像雷般打进钵兰的耳里,她又一骇,赶紧把腰挺直,包袱就让它躺在地上,不敢伸手去捡了。
  「匡啷!」又有东西砸破窗花,但准头不够掉在花盆旁,是墨一般颜色的纸镇。
  他要丢的不会是她吧?钵兰想,那麽硬的东西要是砸破头,流的可能不止刚刚那些血了。
  一次可以说是失误,两次,该不会是冲着她来的吧?可是房门关得好好的,里面的人长了透视眼吗?竟然可以把她的动作瞧个清楚,这麽想,方才的伤口连着後脑杓开始发疼起来。
  「该死的!你竟敢把我的命令当耳边风!」屋里男子凶狠的声调几乎要把钵兰的心撕成两半。
  她推门进去。这次有了经验,知道要闪过又迎面而来的攻击。
  他脾气很不好,打人取乐,看别人受伤会快乐吗?
  「谁允许你躲了?」口气依旧不好,不过幸好没有不该出现的东西又飞出来。
  屋里黑沉沉的,门窗深锁,空气很不好,一进去,她马上打了个喷嚏。
  一个男人模糊的轮廓就在她眼前不远处。
  他的脸隐隐约约的,不走近压根看不清楚,唯一感觉得到的是他闪动的眼神,里头像是隐忍着要爆发的怒气。
  钵兰揣测,方才放在台阶上没人动过的食盘,很可能是派来伺候他的婢女扔下的。
  她会不会误闯恶魔窝啊?是天冷吧,已经饿过头的肚子突然发出奇怪的叫声,她开始头昏眼花,头顶的伤口又作痛着,只觉得整个人要软脚了。
  他不是恶魔,却是道地坏脾气的男人。
  「你的眼珠睁那麽大,没看过残废的主子吗?」
  钵兰慢慢适应了黑暗。坏脾气的男人坐在椅子上,桌上有本摊开着的书,他的唇抿成一条线,稍微侧过的脸刚硬尖锐。
  认出了眼前的人是谁,钵兰的心猛被撞了下,眼睛眯了好半晌。
  才多久不见,他的面貌大变,只抬眉就叫人打从心底发寒。
  「你到底是谁派来的?净杵着,把吃食拿进来!我还活着,休想饿我任何一顿。」滕不妄指使着。
  钵兰把食物端进来,放在桌上。
  「没人教你怎麽伺候人吗?连添饭也不会。」饭菜会自己到碗里面吗?蠢!到底梅妈是去哪里找来这丫鬟的?
  她依言添了饭,夹好菜,筷子也规矩的摆好。
  滕不妄目光往她一瞥,丝毫没有动手的意思。
  「饭不吃会凉。」她提醒。
  「我几时吃饭要你管!」他的脾气一下又甩出来,甩得钵兰满头雾水。
  「不吃,那……我收走喔。」
  大掌凶狠的拍下,桌面上所有的东西应声跳起来。「你敢!」
  钵兰被吓得不轻,一见面他就喝斥她不说,现在更是动辄得咎,她的思绪顿时陷入一片慌乱。
  「我先跟你说了,要是你敢在我面前掉一颗眼泪,我会叫你吃手杖。」才吼个两句,怎麽就傻了?
  钵兰看着他咆哮的模样。「被派来给你送饭的婢女都这样被吓走的吧?」连饭菜都宁可放在外面,有多怕他,用指头想也知道。
  他的恶劣,唉……
  她竟然无视他的恐吓,滕不妄第一次正眼瞧她。
  这麽瘦的女人,饭都吃哪去了?平凡的姿色,比之前随便一个送饭的都不起眼,却比任何一个都勇敢。
  「我在跟你说话,你听见了没?」
  异物划破空气的声音又朝着钵兰接近,她闪躲不及,结实的被打中额头,他……又出手了。
  掉在桌上的是一只时下流行的三彩陶女俑,胖胖的身子断成两截。
  「可惜,这陶捏得同真人一样说。」她忽略眼中浮现的红雾还有耳鸣,把残陶俑捧在手上。
  她的喃喃自语听在滕不妄耳中,怒火不由得窜升起来。「你说什麽?!」
  钵兰抬起头,这一扬,额上的血顺势掉下桌面,形成点点红渍。
  见血了,滕不妄心中一凛,却也迅速的推开不需要的感情。
  「你不要也用不着摔坏它,好可惜。」陶俑身上都是捏陶人的指印,里面曾经注入多少感情啊。
  「东西是我的,我要毁掉它,谁敢多说一句话?你是什麽东西,用得着你来编派我的不是?!」滕不妄胸口起伏,要不是他身边什麽东西都没有了,否则准扔死这丫头!
  掠过桌面可能成为利器的书本、碗盘,还有桌上那刺眼的红点,他嘴上说得凶恶,却不见再拿东西扔人。
  钵兰捏紧了两个小拳头,忍了又忍,最後忍无可忍。「太过分了,滕不妄,这样的你哪来的资格当古董人?你当初的意气风发,神采飞扬呢?你名震天下的『铁眼』名号呢?这陶俑就算不值钱,也是应该好好收藏的文物,既然不要,当初何必收留呢?」
  身体的伤不痛,痛的是她的心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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